solitude

只得幽暗的晚空记得

一个陌生女孩的来信•秋风起

1.

我们赶到的时候,山谷中弥漫着熏人的酸臭味——穷途末路之际,那群亡命徒引爆了皮卡,以示鱼死网破之意。

 


“不仅如此,还有悲伤的味道。”薛凯琪跟我说。

 


“哦?你觉得什么是悲伤的味道?”

 


“就是雪松的味道。”

 


我惊异于她非凡的想象。

 


静默的雪松是森林里最神秘最敏感的耳朵,它们总是会比我们先听到什么,也总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痛苦的记忆落入密林,犹如落入了迷宫,迅速碎裂、散佚,千回百折,早已成为自然的一部分,等到宇宙终结才会被遗忘。

 


“不过对俪姐来说,悲伤的味道应该是紫璇的味道吧。”我回答她。

 


无人应答,我才发现她已经加入了救援王紫璇的行列。

 


王紫璇腿上的巨石最后是被直升机挪走的。

 


“她伤的太重了。”离开的时候,薛凯琪的医袍上沾染了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她红肿着双眼,带着浓重的鼻音:“露着白骨……魔鬼看到了都会做噩梦。”

 


西队队员无一例外全部受了伤,齐溪左胳膊中弹,张俪的脸上、背部有多处擦伤,吴谨言身上有多处淤青。直升飞机上,三个人默默守在生死未卜的王紫璇身旁,不停地对她说话:编笑话、唱歌、说相声、讲故事,一一行遍。

 


三个人说了一路,一旁帮忙的我和薛凯琪就哭了一路。

 


直升机停稳后,齐溪和吴谨言执意要亲自把王紫璇抬到医务室,我们拗不过她俩,只好同意。就这样,两人用未受伤的胳膊抬着重伤的战友向医务室奔去。灼烈的日光下,只听得两个魂在喘着粗气。

 


张俪默默地走到我俩旁边,近乎是恳求地问薛凯琪:“薛医生,我等会儿可以看看她吗?”

 


薛凯琪面露难色,我明白她的想法:同意,怕张俪看到后接受不了;拒绝,又不忍她伤心。

 


“没事的,薛医生。我准备好了。”她耐心地补充道,“这本应是我受的伤,只是……她替我扛了。”

 


放心不下张俪,薛凯琪破例允许我一同进入手术室——活动范围仅限一张椅子,且不许从事除看管张俪外的任何工作。

 


我乖乖认命。

 


听到王紫璇受重伤的消息后,宁静导师立即打电话请她的老战友孟佳医生乘直升机第一时间飞来帮助。

 


三个人:孟医生、阿雅姐姐、薛凯琪,奋战三小时,总算把王紫璇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期间,王紫璇时而静默,时而嘟囔着不成文的字节,我身旁的张俪亦随之时而皱眉,时而冥想,时而落泪,时而破涕为笑……短短三小时,仿佛过了三辈子,将喜怒哀乐尝了个遍。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术毕,孟医生走到我俩面前,敬了个庄重的军礼,我心头顿时一沉,紧紧攥住了张俪的手。

 


“紫璇她的腿保不住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谢谢谢谢!”张俪深深鞠了一躬,“师姐,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嗯……可以。”孟医生微笑,“她睡着了,要小声点哦。”

 


“嗯。”

 


“让俪俪一个人和紫璇呆一会儿吧!”脱下手套,薛凯琪挽过我的手臂,筋疲力尽地依偎在我肩上,“我先去你那歇会。”

 


虽经磨难,晚训如常。宁静导师只特批了西队四人的短假。

 


文文告诉我,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她悄悄朝医务室里望了一眼,隐约看见漆黑的人影,纹丝不动,像一座丰碑。

 


听说从鬼门关走一遭后会做噩梦,那就祝紫璇一夜好梦吧。

 

 


 

2.

9月6日

 


落石阵之围结束后,那英导师跟上面抬杠三天三夜争取了一片安全的空地置办了个疗养所(其实是一个大院)。那地方据训练营西十里地,半山腰,风景优美,对面就是著名景区太阳峰,清晨可以看见上学的孩童、出村的农人、游玩的旅人。

 


两位导师将受伤较重的王紫璇、齐溪通通赶了去,凯琪和蔷姐陪同,一个做身体养护,一个做心理疏导,赵梦因多次任务表现良好也奖励过去当门卫。

 


没错,当门卫。

 


虽然我不太赞同这是个奖励,但总比存天理灭人欲的训练好。她对此这样解释。

 


其实这个门卫就是个虚职,除了周末的时候要管点纪律,其余时候都在摸鱼。没做两天,她就在电话里跟我炫耀。

 


“为啥周末要管纪律?”我抓重点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强。

 


“今天周日,你要不来看看?”赵梦神神秘秘说,“来了就知道了——哎哎一定要中午哦!”

 


于是刚吃完午饭,我就携文文骑着自行车到了传说中的疗养所。

 


老天没辜负我,一来就让我看到了王紫璇驾轮椅追打吴谨言的精彩场面。


 

“哎哎哎明明被踢的是我诶!”吴谨言一边跑,一边楚楚可怜地嘟囔着。

 


“那也不能以俪俪姐亲你做为补偿!!”王紫璇把轮椅摇得像乾坤圈,是开盘山公路的老司机见到都要自愧不如的程度。

 


“哎哎!小心啊!注意路况!”赵梦抓了这个又跑了那个,最后索性转行当起交警来。

 


“紫璇注意前方禁止右转!”

 


“五斤盐往左转,她要追上你了!”

 


“哈哈,你俩来啦!”薛凯琪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快尝尝!蔷姐刚洗好的!”

 


请问这里是天堂吗?

 


此间乐,不思归!

 


下午文文就回去了,我想想机要处没什么事,决定在这儿住(玩)一晚就走。

 


如果我预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的话,我一定会多带几个人来。

 




 

3.

刚过九点,四周已黑透,万籁俱寂,偶尔闻见一畦蛙鸣。

 


我、赵梦、谨言和紫璇坐成一排在院子里看星星。

 


“嘘,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忽然,紫璇打破了寂静。

 


她屏息凝神听了听,又用气声补了一句,“……哭声!”

 


“什么?!”赵梦差点惊叫出声,我也掩抑住震悚确认了一遍:“哭声?你没听错?会不会是昆虫或小动物?”

 


王紫璇斩钉截铁地摇摇头。

 


“在左边的小树林里,我确定就是哭声。”

 


“或许是小孩走丢了吧。”她自我安慰道。

 


大半夜在荒山野岭里走丢,后果不堪设想。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要一探究竟,这样心里也踏实。

 


我和赵梦打着手电,腰间别着配枪,大着胆子往左探去。进入密林我们才不约而同感叹这才是真正进入大自然。疗养院的夜和密林的夜比起来,夜色淡薄了些,也不纯正。

 


往前探了二十来米,我突然照到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啊!”我吓得低喝一声,连忙后退两步。

 


“啊啊!”暴露在白光下的白花花的东西也被我吓了一大跳,努力压制住脱口而出的尖嚷。

 


是人的声音!

 


准确来说,是女孩的声音!

 


“别怕、别怕。”我一边重新调整手电筒光源,一边低声安慰道:“姐姐是军人,是好人,别害怕。”

 


“迷路了吗?”赵梦也缓了过来,问道。

 


“……”

 


“别怕。姐姐是军人,就住在不远处,上面还有一群像姐姐一样的人。”我想到可能是自己没穿军装、披头散发的样子太没说服力,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消解对方的戒备心。

 


“嗯嗯。姐姐有枪呢,抓坏人!”赵梦插嘴道。

 


没想到“枪”的字眼一出,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有人小声呜咽起来。

 


我的心底陡然升起大不安来。

 


赵梦发觉自己的话踩雷后更是敏感,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小朋友……你是不是——遇到了坏人?”

 


“姐姐,是的。”“是的。”“嗯。”

 


她们的回答旋即证实了我那可怕的猜想:这是一群被拐女童!!

 


我心中警铃大作:半夜三更把被拐女童安置在密林里,那么人贩子一定没有走远!而且,他们有枪!

 


此时让我们两个去找人贩子单打独斗太过危险。当务之急是将这群女孩子送到疗养所暂时避难!

 


“快!乖乖,姐姐救你,帮你打坏人。”我蹲下身,张开双臂,“别出声,姐姐带你走!”

 


一来二去,女孩们终于相信我俩是好人,慢慢起了身,我再次惊讶地发现,人贩子竟然没有给她们进行任何类似于捆绑、带锁具的防逃跑措施!

 


这是料定了女孩们没胆子在深夜的荒山野岭里乱跑,真是狂妄!

 


一共十个孩子,约莫十来岁,小的可能只有四五岁,我背着老幺,在前头领路,赵梦持枪殿后。借着手电光,我隐约看到了女孩身上的淤青,浑身一热。

 


至多三十米的路程,我却走的胆战心惊,手心脚掌不受控制的冒冷汗。

 


“砰!!”

 


“啊啊啊啊!”女孩子们一齐尖叫起来,战战兢兢的挤在一起发抖,或在我脚边乱窜。

 


“刘恋!!别回头!!带着孩子们先走!”赵梦振声命令道,不容商榷。

 


“快!快!别怕!”我听到了头顶急促的脚步声,一手拉起一个,“马上就安全了!”

 


先是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打着手电的齐溪看到此情此景,短促的“呀”了一声,便迅速背起一个,又抱了一个,一边安慰一边快步向疗养院跑去。

 


接着是吴谨言、薛凯琪,两人皆一背一抱,并无多言。

 


齐溪又折返了一趟,随行的还有蔷姐,她牵着最后一个的手,同时嘱咐凯琪将孩子们安置在疗养室里后,把王紫璇再塞进去,然后上锁,联系本部。

 


看好王紫璇那孩子!

 


一定一定要上锁!

 


她没有继续朝疗养院的方向走去,而是捎了跟铁棍,亦步亦趋,坚定的走向赵梦的身旁。


 

匪徒有五人,两人手持霰弹枪,一人握手枪,还有一个类似头头的家伙攥着一柄匕首,瞪着眼睛和赵梦对峙。

 


五人的脸上皆有惊疑之色,估计是没料到军方在这里也设有“据点”。

 


“再过来就整死你!”那头头扬扬匕首。

 


“整她?!”蔷姐颤巍巍地拄着铁棍,挡在了赵梦身前。

 


三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她的眉心。

 


“死老太婆!你也是那边的?!”头头撇嘴,言语里漏出不屑。

 


“我……”赵梦气得拔枪,蔷姐察觉到身后的怒气,偷偷踩了她一脚。别逞能,他们暂时不知我们的底细,也不敢对军方动手,我们要的是时间!

 


“是!”她坚定的答道。

 


“笑话!”头头狂妄的笑了两声,狰狞道:“死老太婆,你怕不怕死?把那群货交出来,不然连你一块绑了!!”

 


蔷姐怒视着他们,摇头。

 


“哥,我看这老婆子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军方!”唯一没有武器的瘦子忽然向“匕首”耳语:“前阵子乡里传李什么的买了块田产,这老婆子说不定就是那姓李的家的!”

 


“哼!”头头眯起眼睛觑了觑,举起匕首挥舞了两下。

 


“混账!”这一幕碰巧被刚刚赶到的齐溪撞见,她怒喝一声,攥紧了手里的菜刀。

 


当时整个疗养所只有两把枪,赵梦手中属于齐溪的手枪,还有一把步枪(赵梦带来的),蔷姐吩咐吴谨言持步枪在院里埋伏起来,以防万一。

 


“别给老子乱叫!”头头狞笑着用匕首指指齐溪,“你敢护这老太婆,老子卖了你!”

 


“砰!砰!”两颗弹头撞在地面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别他妈磨磨蹭蹭的!”头头已被消磨尽了耐心,号叫着:“要命——还是要老子整死你们?!”

 




 

4.

时间!时间!!时间!!!

 


听到外面枪响,我猛地蹿了起来:“我去看看!”

 


“可是孩子们——”薛凯琪急忙拉住我。


 

“一旦他们冲进来,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你我根本扛不住!”我快速地和她分析:“他们正慢慢失去耐心,现在我得想个法子把他们震慑住,或者说……耗住,我必须去!凯琪!”

 


此时,“避难所”内传来一阵骚动,我向那个方向望了望,“为了孩子们!”

 


“平安归来。”薛凯琪没再说什么,推了我一把,展眼消失在了掩体中。

 


“姐姐,我好怕。”“叔叔会打我、骂我,我想回家……”屋内,女孩们围在王紫璇的身边,小声抽泣。

 


“别怕!”她下意识安慰道,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叹了口气,觉得誓言有些苍白无力。

 


不过最后她还是露出了一个令人心安的微笑:“别怕!姐姐断了这双手,舍了这条命,也会保护你们!”

 

 



 

5.

我赶到时,场面已经极度焦灼,濒临崩溃。

 


摆在我面前的难题是:如何利用仅有的信息差耗住一群亡命徒?



我捋了捋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匪徒目前对我们有所戒备是因他们摸不清楚我们的底细——这是我们的底牌。反之,如果让他们猜出了双方之间的火力差距,即使是军方,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人越“货”。


 

“怎么这么慢呐,小兔崽子们。”剑拔弩张之际,传来了一个慢悠悠的陌生声音。

 


那个头头一个激灵,回头一望,立马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老大,半路杀出一帮来路不明的家伙,估计是乡里那个李什么的家里人,扣了我们的货!”


 

“哦?”来人显然对此话来了兴趣,慢声慢气的说道:“什么李什么的?我怎么没听过呐。”

 


行至光源边缘,能依稀看清来者的容貌,此人一席书生打扮,深衣宽袖,腰间系着腰带,年纪不大,举手投足,略显柔媚。他的身边围绕着三个持枪侍卫,四人皆蒙面。

 


其余四人看见他们主子来了,急忙点头哈腰,尽显媚态,那人笑笑,继续用温软和气的声音说道:“方圆十里,哪有乡民敢扣我们的货?还有,就算有人扣了我们的货,他能做什么呢?”

 


小头头讨好说:“老大,我们是这么猜的。您看呢?”

 


阴影中有道目光慢慢扫过我们四人的脸,我心知这可能是个极好的突破口,便收敛怒容,平静的回望着他。

 


“哦?小兄弟。”他果然上了钩,“你说说,人人都讲以和为贵,干嘛要去争这点小东西?”

 


呸!我在心里狠狠啐了他一口,(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面上仍是不慌不忙地回应他:“这是军人的职责!”

 


“呵呵。”

 


头头见状凑到他主子跟前,热乎乎地说:“这孬种还嘴硬呢!”

 


“慢着。”那人平静地瞟了他一眼,继续客气地对我说:“军方……如果站在军方的立场上,这确实是你们的职责。可是呀,据我所知军方可不会在这种地方安家。”他紧盯着我的眼睛,眼里的狡黠似乎要流出来,“我可是很清楚他们的老窝在哪里哦。”

 


“无可奉告!”我平静回复。


 

“小兄弟很有职业素养。”他竟朝我竖起大拇指。

 


“不用你评判,上面的兄弟自然知道。”我不客气地回敬。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有援兵。

 


“好了,时间不早了。”那人抬头看看远处的星星,“损失一笔小钱罢了。我可不敢轻易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挥挥衣袖,几个匪徒便哈巴狗似的跟了上去,“来日再会。”

 


“小兄弟是搞密电工作的吧。”临走前,他特意向我招招手,“你们的簿子该换换咯。”

 


一阵风似的,他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整场交锋仅持续了三分钟。

 


仅仅两分钟后,第一波援军赶到。

 


觉是睡不成了,我跟随大部队回去后,第一时间和文文分享了这个堪称奇诡的故事。

 


“你遇上大头目了。”听毕,她很笃定的告诉我,“比起那些只顾喊打喊杀的蝇营狗苟之辈,对付这种人往往是最棘手的。”

 


“心狠意毒的笑面虎。”



(1月1日补:仔细想来,那一晚真是惊险至极,唯一的遗憾是天公不作美,哈哈。)




下章将发放第一份盒饭🍱

春日篇(3)文末有人的flag要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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